廉勃默默闭口，往四周瞧去，这才发现天上哪来的月亮，大船四面皆是白雾，浓稠得像是能拧出水来，周遭的景象尽数被掩了去。船上的空气潮湿而闷热，恍若蒸笼一般。茫茫雾气中偶尔冒出礁石的轮廓，黑漆漆矗立在水面上，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水中的魑魅，藏于迷雾中无声窥伺众人。
“祝兄所来为何，我等也所来为何。”青黛上前一步将廉勃拢到身后，朝他展颜笑道。
“咄，小娃娃且先住嘴。他们要来了！”丑夫朝众人嘘了一声，双手合实在胸前止不住地上下摩擦，眼睛睁得老大朝迷雾里看去，脸上泛着灼烈的兴奋。
迷雾中，那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子，从原先的婉转悠扬变得轻快而流畅。若说先前只是一人在独自吟唱，如今则更像是万人齐吟。茫茫白雾中传来无数女子的曼妙歌声，音律或窄或宽，节奏或疏或急，其间夹杂着叮叮的清响，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与夜色萦绕在一起，平添出几分诡秘。
浩浩荡荡的白雾，宛如白夜降临。
虞公船忽然猛烈摇晃起来，青黛一个身形不稳差点滑倒，被向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白面娘子贴在靠近舱内的过道处，差点被灯架杂到脑袋。船内盆器倾侧，传出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声。
透过船内发出微弱照明，众人依稀可以见到，原本波澜不惊的河道宛如煮沸的汤水一样沸腾起来，一股接一股的浪潮往大船直扑而来。船头颠簸得厉害，众人相互拉拽着才能堪堪站立得住。
咚、咚咚——
迷津底下隐约突然传出密密麻麻的鼓声和马匹的嘶鸣，而后激昂起来，灼烈起来，逐渐将先前的歌声振了去，似有千军万马要破水而出。
黑黢黢的水面突然泛出夺目的紫色光焰，刺得众人眼目一酸，待再睁眼望去时，其中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水面之下浮现出千丘万壑，如一条条绞伏在水底的巨龙，细细看去，便是山里的楼台屋舍都能辨得一清二楚。
几千里的水面之下，出现三对数万人骑甲兵组成的方阵，手持血红的旗帜，身披挂黑金寒铠，林林戟刃之上有血光闪过，正分成三路朝水面飞一似逼过来。众人隔着水面都能闻到一股血腥阴冷的杀伐之气从水底下蹿上来，不禁遍体生寒，冷汗霖霖。
“水云噬月，幽冥大开......啊哈哈哈！门开了！门开了！苍天待我不薄啊。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让老夫等到了！”丑夫左手叉腰，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狂笑，脸上的皱纹笑得扭曲起来。
“这是何处？你究竟带我们去到哪里？！”白面娘子清醒过来，一个箭步蹬过去，提起丑夫的衣襟怼着他脸怒喝道。
丑夫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依旧狂笑，止也止不住。白面娘子意识到自己和黑蛟帮等人皆被他耍了，做了个替猴子火中取栗的蠢物，不由气得头上冒烟，掌中蓄力将丑夫击翻在地。
哪知丑夫歪过头吐出几口血唾沫，摇摇晃晃地从地上强撑起来，继续扒在船沿上，探头往船下望，嘴中念叨着：“快点，再快点！门呢......桥呢？桥在哪？”
原本远在水下千里的骑甲兵眨眼间只相距数百里。骑兵座下的马首，瘦长的形同鬼面，又黑又长的鬃毛随其奔腾之姿在水中似藻草般荡漾开来，密密麻麻的鳞甲间印着深浅不一的刀痕，骑兵身后的护背旗上画有诡异玄秘的符纹。
更近了，只见一个个黑金兜鍪中露出无数死气沉沉的苍青色面容，令人惊骇的是，他们的眼中黑黢黢一片，竟不见瞳孔。
“啊！”廉勃吓得惊叫出声，抱住同修的手臂。
陆元白紧紧抱过去，浑身颤抖地朝青黛问道：“师、师姐，这是什么鬼东西，长得竟比狗翁还离谱！”
“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就是鬼东西。”向安朝他俩扬了扬眉，眼里含着恶意的取笑。
“这里怎么会有阴兵？”青黛眉头紧皱，百思不解。
仿佛感应到水面之上有活人散发出的、鲜美的生气，为首那位阴兵将领僵硬地左右扭了扭脖子，直勾勾朝众人看去，同时咧开大口，狞出一排似鱼齿般密密麻麻的血红尖牙。
船上醒着的人慢慢靠在一起，脸上细汗涔涔，掌心湿滑得近乎握不住武器，皆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下的动静，准备迎战。
就在阴兵的铁戟将要触到水面之时，茫茫白雾忽然爆出一簇簇金光，大船四周，无数礁石在四处滑动，漆黑石壁之上显出金灿灿、蝌蚪大的古老文字，它们分布的十分零散，像是随意刻画的，但细细看去，冥冥之中又道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奥妙，青黛还没看几眼，眼睛像是被数枚金针刺入，痛得涌出泪来，脑中晕乎乎地直打着转儿。
刹那间，鼓声、阴笑声、嘶鸣声、金戈击打声，群响毕绝。河道又是一阵接一阵剧烈的晃动，先前的紫色光焰尽数收敛了去，水面又变回了夜晚的深黑色。
众人皆送了口气，舒活舒活筋骨。廉勃和陆元白背靠背咕咚一声跌坐到甲板上，金棠华见他俩紧张的浑身湿透了，不由撇了撇嘴，也慢慢坐了下来，将手中尚未入鞘的长剑横放在大腿上，稍作休息。祝昌翼这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壶酒，竟自斟自饮起来。
向安托着青黛的小臂，将她往里墙边扶去。青黛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着河面，脸上挂着说不明的忧虑。
“啊——”左侧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丑夫抓着船沿，正使劲往水面瞧去，半个身子探出船外。他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一边嘶声大叫：“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就这么，没了？没了......啊哈哈哈！没啦！没啦！哈，全白费了！”
旁边站着的白面娘子双手抱胸，朝他冷冷笑道：“哼！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老家伙，你今晚若不老老实实地全部招了，休想活着踏出这艘船！”
丑夫却像是被蒙了双耳夺了魂魄，自顾自挂在船沿上又哭又笑，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嘘，禁声！”青黛瞳孔猛地一缩，强撑着站起来，食指抵住苍白的唇朝他们示意，“那歌声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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