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到了蒲君仪的下班点。
天衣很懂事的告诉言华自己留在店里，让言华把姐姐送回家后再回来接她。
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言华陪着蒲君仪走在回家的路上。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蒲君仪的家住在北区靠西北方向的位置，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更加安全太平一些，这里大多都是砖式建筑，几乎没有棚户和简易便房。
北区为数不多的几座灯塔亮起了束束微光，这其实都不算灯塔，只是以前边防驻军的哨所，在边防军撤离之后被居民们简单加装了几个高光灯泡，北区的街道可没有路灯照明，于是哨所成了灯塔。
今晚格外安静，凛冽的冬风出奇地停止了呼啸，少了狂风嘶吼，积雪将稀疏的嘈杂分贝吸收一空，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千里无风，寒意却丝毫不减。
蒲君仪不禁缩了缩脖子，让脸蛋尽量贴近毛绒衣领。
言华不是很自然地牵起蒲君仪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风衣衣兜中。
一幢幢四层红砖小楼出现在视线尽头，浅绿色的藤蔓稀稀疏疏地盘亘在红砖房表面，在这样极端的温度下，它们应是拼尽全力才能存活下来，在冰雪漫天的白色世界，能见着些许绿色实属不易。
不过在北区生活多年的人都知道，绿色存在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最严寒的天气即将到来，暴风雪会席卷一切，这些坚韧的绿色植物们将会不可避免地消亡，只能尽最大可能留下种子，静待来年开花。
“好啦我到了，就送到这里吧。”蒲君仪转过身笑道，红彤彤的脸颊让她的气色更显明媚。
言华瞄了一眼远处整齐并排的红砖楼房，轻轻点头：“行，那你照顾好自己。”
蒲君仪挥手道别，言华站在飘然的雪花中静静目送。
伴着簌簌的脚步声，蒲君仪走到了自家楼下，楼道前凌乱的脚印像是孩童信手的涂鸦——早前有人跌跌撞撞地上了楼。
拧开房门，浓郁的气味伴随着老式防盗门吱吱咔咔的声响从内里传出，刺鼻的味道让蒲君仪眉头皱得更深了。
“哎……又喝酒了。”
客厅里四处倒放着空酒瓶，有些未干的酒从瓶中流出，熏得整个屋里都是刺鼻的酒精味，每天都跟酒打交道的蒲君仪自是能够通过气味辨认出劣质酒，在北区，劣质酒比好酒更受欢迎，北区人可不管喝下去对身体有何损伤，直管它后劲大又廉价，最适消愁。
沙发上躺着身材臃肿的老人，他杂乱的胡须上仍沾着酒水与唾液，蓬松的花白头发揉作一团，聚在一块儿像是绑扎起来的野草。男人身上散发出浓厚的汗臊味，想来是很久不曾清洗过身体了。
蒲君仪毫不介意地走到沙发旁，将男人的手拿起来搭在自己肩上欲将他扶起来，始一起身，男人手中握着的空酒瓶便掉在了地上，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间小屋中显得格外响亮。
男人努了努嘴，喉咙里淤积的浓痰让他口齿不清，醉鬼的嘤咛胡乱无序不知所云，可蒲君仪还是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像是观众知晓即将听见的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报幕。
“茵玫，我对不起你……”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能力，我好恨自己……”
“茵玫，我好想你啊……”
蒲君仪从父亲口中听见这个名字的次数比自己的名字还要多，想来茵玫应该就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名字吧。
她用力地想要托起父亲，可半醉半醒的人无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她抱住他的腰部想要更好地发力，可男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像是癫狂般胡言乱语。
“你干什么？！你拉住我干嘛？！我老婆就要生了你快把车挪挪！”
他突然拽住蒲君仪，猛力摇晃着，激动的模样吓坏了蒲君仪，他那着急的眼神像是有烈火将从中溢出。
“我赔你车钱！我都赔！我求你先让我老婆去医院好吗我求你了？！”
蒲君仪痛呼出声，可喝醉的父亲像是在梦境中沉底的砾石，将她的手臂拉扯出撕裂的痛感。
“我求求你，再晚就来不及了，放过我们吧……”
温润的眼泪从苍老的男人眼中滴落，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蒲君仪，目光逐渐涣散，软倒而下，露出站在他身后满眼疼惜的言华。
“他经常这样么……”收起掌刀，言华将昏迷的老人扶到里屋的床上，轻声问道。
蒲君仪看着安然平躺的父亲，“不，他只是经常喝酒，”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平时他喝完了就会自己睡过去，一般都不太爱讲话的，今天有些反常。”
言华不知道该怎样去继续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在这个时候似乎所有问题都会像是在揭开蒲君仪这么多年累积的心灵创伤，失去母爱的她本应获得最大程度的父爱，可看着此刻轻微打鼾的醉汉，言华知道，这个本应该是她最大倚仗的男人成了她最沉重的负担。
鲜红的血淌在水泥地板上，沿着凹凸不平的起伏划出道道醒目的线。
“你受伤了？”言华上前抬起她的脚，雪白的脚掌扎着一块玻璃片，碎片入肉很深，险些伤到腿部动脉，应该是刚才拉扯的时候被扎到的。
“家里有准备应急医疗包吗？”
“哪有钱买那呀，”摇了摇头，蒲君仪道：“只有酒精和纱布放在我卧室衣橱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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