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丰都城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河流名为易水，发源于丰都城外数十里的清源山，一路连绵而下，汇聚诸多支流，流经走马道处已成气候，蔚为壮观。
河流宽有十数丈，水势平缓，岸边所见清澈见底。
“小馋儿别睡，马上就到丰都城了……哥哥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风萧萧，雨萧萧，人生自逍遥……”
“烟迢迢，水迢迢，鬓花歪头笑……”
左十五背着妹妹走在路上，顶着身前身后窥伺贪婪的目光，歌声越来越嘹亮。
他的声音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尤其是他持匕的右手更是抖得厉害。
他刚杀了人，用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对方的身体。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族内那数百具尸体是他亲手埋葬的，逃荒路上见到的尸体死状亦是惨烈，甚至走着走着，就有人在他面前突然倒下，再也起不来。
但这是少年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用手中利刃夺走一条生命，第一次感受着血液滋溅在脸上炸开，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
鲜血由温转冷，生命脆弱如斯，人心凉薄至此。
他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对虎视眈眈的诸多灾民进行了震慑，因此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进行挑衅。
左十五没有擦拭身上的鲜血，也没有试图抢回被扯得四散的包裹。他知道，身边这些百姓已经在崩溃边缘，唯有鲜血，方能令他们有所忌惮。
他还是昂首挺胸背着妹妹，稳稳地走在路上。
少年已经没有依靠了，背上这么一个小姑娘，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命！
望山跑死马，丰都城城墙的轮廓早已在眼中浮现，左十五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丰都城城门口。
作为太苍皇朝辖属城池之一的丰都城，无论是经济、军事，还是民生、商业，都不是周边镇子村庄可以比拟的。
此次天灾来得蹊跷，城主府第一时间便作出反应，早早派出高手探寻缘由，同时组织城中名门望族进行赈灾。虽说城内士族豪绅不情不愿，碍于城主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威望，多多少少还是给出些回应。
左十五远远瞧见，城门处围了黑压压一片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均是逃荒避难而来的灾民。人声鼎沸，吆喝声与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沸水滚油相溅，喧嚣不止。
一群仆役着装的家丁维持着秩序，让灾民一个个地排队领取粥水。乱世之中，善心是需要力量支撑的，饥肠辘辘的灾民们显然不敢越矩。
左十五将妹妹唤醒，随着井然有序的人群排队前进，不多时便来到了粥摊前列。
热腾腾的气息扑到脸上，兄妹二人已经有多日未曾嗅过如此香甜的味道，一瞬间百感交集，又哭又笑。
“下一个……哎，你碗呢？”施粥的家丁厌恶的看了衣衫褴褛的兄妹一眼，发出鄙夷的质问。
左十五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四下看去，没找到什么充当瓷碗的器具。周围的百姓们对少年求助的眼神，或视而不见，或避之如蛇蝎。
尖嘴猴腮的家丁眼珠转动，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法子，笑眯眯地道：“小娃，不如这样，你用手来接我一勺，我给你寻一个碗来，多给你一碗粥水，你看如何？”
左十五脸色发白。
周边百姓看不下去，有人出声质问道：“狗仗人势，无非是两个幼童，你施舍两个碗又能如何？”声音微弱，近乎不可闻。
施粥家丁脸色阴沉，在纷杂的人群中扫了扫，没寻到说话之人，内心更加愤懑，将气撒在了左十五身上。
“爱吃不吃，在这里耽误官府施粥，你担待得起吗？”
“好！”
左十五咬紧牙关，捧着双手颤颤巍巍地向前。家丁冷笑着，从临时搭建的火灶锅炉之中舀出一勺粥水，由上至下狠狠浇入少年掌心。
“刺啦”一声响，少年双手瞬间自掌心红到指尖，疼痛感与炙热感钻进脑海之中。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隐隐有肉香伴随着白粥的稻谷香气传到鼻尖。
施粥的几位家丁亲眼目睹，不以为耻反以为乐，嘻嘻哈哈地看着少年打趣。施粥的家丁此时反倒不急不缓，看着少年将手中粥水纳凉后，喂到妹妹口中。
虽然粥水稀疏，可见少年被烫伤得发红的掌心，小馋儿还是吃得欢乐。
喝下大半之后，将粥水往哥哥嘴边推去，说道：“哥哥喝。”
“小馋儿……”左十五喝了剩下的粥水，摸了摸妹妹脏兮兮的头发，多日未曾打理的发梢起卷，刺在掌心犹如针扎般刺痛。
“小娃，这碗白粥算是大爷赏赐给你的。”家丁打趣玩闹过后，碍于之前夸下的海口，装模作样地打了一碗粥水，放到兄妹身前桌子。
此时缓过一阵后，手上刺痛不如先前剧烈，左十五伸手取来碗，碗中米粒稀疏，可见其底。少年眉头皱了皱没再多说，领着妹妹往官府安置灾民的下榻处走去，待到手中粥水稍凉，端给妹妹小口小口地喝着。
小馋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将剩下的半碗粥水交给哥哥，坚决不肯再吃下肚。少年不再多说，牵着妹妹的手紧了紧，不经意间又牵动了伤势。
鲜血从掌心滴落，在地上尘埃中溅开花骨朵，又随着风儿吹拂四散开来，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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