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恣低低笑了，“呵，你懂什么，妖妖怪怪神神仙仙还有那禽兽牲畜，本质都是一样的。凡人那么脆弱，在这世道不过是妖魔的血食，天道的刍狗，他们愿意了就给你庇护，不愿意了就让你一命呜呼。左右不过是会穿衣服的一团血肉。”
伙计被阿恣一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惊了惊。
豊县是个灰色百乱地，虽说是什么人都有，大家谁也不在乎谁，谁也不怕谁。伙计也看惯了奇人异士，但出奇地并不信奉所谓神仙。可自从修道人浮现世间，天道神力便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将神仙与妖怪混作一团，这终归不太好吧……
伙计的脑子转不过来，阿恣却笑了，“你想什么呢？你看你，凡人就是凡人。”
他神秘兮兮地勾勾指，伙计机械般附耳过去，听他说：“这两日怕是不太平，你夜里可注意着。”
阿恣背着手走了，虽是短打绑袖，摇头晃脑，但不知怎的，莫名叫人觉得高深莫测。
伙计觉得也是奇了，阿恣也该是十五了，身量却只有十三四，这些岁数时男子本就长得比女子慢些，他家那与阿恣同龄的阿妹去年都快比他高半个头多了，而阿恣一年了好像也没怎么长个。
欸，不对……
“阿恣，茶水钱，你别又赖，掌柜的要亲自去找你了，站住！”
伙计追了下去。
茶间里，瘦弱男子拍了拍提杯出神的清隽男子，“明昭，做什么发呆？”
头顶葫芦玉簪的清隽男子收回心神，不动声色看向在场的人，末了又特意看向一梳着双螺髻别着白绒花簪的女子和坐她身旁的玉冠男子，见两人都面无异色。看来刚才那番离经叛道的话，除了那伙计只有他听见了。
那玉冠男子不知对着身边女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先行退场了。
瘦弱男子瞧着他背影，淡淡一眼，又热切看向胥明昭，
“明昭，我这计划你看可行得通？”
胥明昭抬手将桌上连成地图的水渍散掉，淡淡说了句：“叔经，纸上谈兵不可取，真要行事，得去探清楚形式。论脚程算，那行队说不定已然入了县城。现下不到午时，我们还有小半天，分头行事吧。”
外间茶座上。
元芃用了膳食就突然开始懒懒地瘫着。
秦晏玖将灵感从四面八方收回，转眼看向他，只觉得莫名闹心。
“拾掇着点，跟我去外边走走。”
他将嘴一撇，偏要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还是个孩子，吃饱了该睡了，我又不像你个臭道士精力旺盛，我一夜没睡了。”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可能是看着秦晏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脑门有点瘆得慌。
秦晏玖朝着他竖起一根食指，他看出了这是威胁，言下之意大概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提着你走？
现下是青天白日的，街上车水马龙，元芃自觉受不了这种气，作为大爷是不可能让人揪着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于是他乖乖起身，将手往前一送道：“行，您先请吧！”
秦晏玖倨傲又满足地点了点头，一脸算他识相的模样，跟他一道离了座。
临近年关了，即使是这样的百乱之地，入街也有了一些迎春的气息。
街上采买的人不少，摊子摆的到处都是，不甚规整，但妙就妙在什么都有。
到处都是吆喝声。
这些亡命徒子本着只要命还在，钱是一定要赚的心理，不知从哪抓了些奇形怪状的、会动的不会动的、会说人话的不会说话的、像人的又不全像人的玩意来。
秦晏玖就看到有个店里，摆着各个把式的的鸟笼，其中就有只翠羽赤喙的小雀儿站在那儿将喙一张一合，就有火点子鸟喙里滚出来。鸟笼边上挂着个牌子：鴖，可御火。【1】
她暗忖：这确定是避火的异兽，而不是引火的？
偏偏，元芃对这些扁毛的圆毛的扁壳的牲畜喜欢得很，看见就两眼发光，活脱脱一溜街逗鸟的小老太爷，撅着嘴朝它们一个个地哨过去，恨不得个个都带走。
也不知元芃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拽着秦晏玖衣角，抬起头问道：“你可能送我个……”
秦晏玖看他双眼发亮，
“你知道的，我怎会有阿堵物。”这是将他在驿站说的话还给了他。
“无妨，”元芃不知从哪翻出一掌心的金米粒，悄悄往她掌心送，“算我赊借你。”
秦晏玖一时为这般强买强卖折服，手抽了回，将衣角也抽了回，头也不回走开。
元芃扁扁嘴，也不恼，追上前去。
“你看一看，看一看啊，不是哪里都有这个的。”
秦晏玖没哄过幼童，她更不觉得这些个长毛短毛有甚好稀奇的。
直至秦晏玖看到，元芃对着灰白而身披绿花的长蛇也是一副两眼放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将他拉走，道：“不过是一大虫，你……”
元芃一边将金米粒掏给她，一边笑得焉坏：“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害怕蛇？”
秦晏玖抿抿嘴，往一边走去，将金米粒扔下，指着那桌面上的陶器、绣件，语气无甚起伏道：“搬。”
元芃蓦地眉开眼笑，将衣衫下摆提起，抓着小玩意就不住往身上塞。
一回头，见她定定站在身后看着他，他又凑去问：“你真怕蛇？”
她脸色猛地僵了僵，循着街道转身走了起来。
手中紧捏着那一把金米粒，悄然垂了眼睫。
他似乎并没有方才在驿站中表现的那般不舍这把所谓的阿堵物。
为何呢？
是真不吝惜也要换这小玩意，还是特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呢？
身后，元芃见她脸色淡淡，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事，追着叽叽喳喳去，如同街上最大那只吵闹的雀儿。
“我不骗你，你再回去瞧一瞧，那蛇头上有犄角的……”
闻言，一边那放摊的伙计率先低头去瞧，蛇是刚捕没两天的，仔细看了几回，除了身上有好几处断了鳞，这回也依然没看出花儿来，不过是头顶处有片鳞凸了些，怕是也要秃了。
长蛇被突然凑近的脸吓得退了些，半晌又懒洋洋盘作一团。
伙计摆将好桌面物什，又退回后方的林家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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