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得近了，孙书敏才留意罗家光景比姚家更差，门上桃符破破烂烂仿佛自从贴了就没换过，根本看不出上面画了些啥。门板也是四处漏光不知如何遮风避雨，外墙日晒雨淋好多地方都露出了内里黄色的泥胎。墙角处更有指头宽窄的裂缝竟生出一丛丛草来，这几日被雨水一浇，竟然显出盎然生机。
这只怕要算危房吧，孙书敏借着月色上下打量了这房子一番，看着那从倔强生长的野草，没来由的想起了罗稻言那双似乎不应该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倔强的眼神。
孙书敏愣神这会儿姚驰宇已经走上前去开始拍门，那扇本就漏光透风之门，被姚驰宇拍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准备散作一地木渣。
不过好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罗稻言的母亲，见是姚驰宇刚叫了一声名字，笑意还没来得及从嘴角漾开，就看到他身后的孙书敏，赶紧把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里，就连笑容也僵住了，就仿佛抽屉打开一半却被拦腰卡住，有些进退不得的尴尬。
罗稻言的父母虽说是外来户，但都是老实巴交的勤快人，男人侍弄庄稼，女人针线好是村里出了名的，谁家结婚想要绣个被面，哪家的媳妇想要做个手绢都肯找她，所以她靠着女红也能换点银钱。
但因为罗稻言有这么个病根，那些好容易挣来的银钱转眼又流水一般的去了，一家人虽然勤勤恳恳，但日子却过得越来越拮据。
上次罗稻言在庙中的那席话，换来一家上下忐忑不安，罗稻言的母亲劝丈夫去村长家求他在孙书敏面前美言几句，陪个不是。男人却若有所思的一味的抽烟，只管把烟嘴吸吧嗒吧嗒响，却屁也放不出来一个。
女人想着男人一辈子也没求过人，要忽然抹开脸面低三下四也实在为难，于是又让罗稻言登门道歉。结果他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分肉赐酒的时候也就远远望了两眼，根本就没凑过去，道歉一事最终弄得虎头蛇尾。
于是她心里便添了些委屈，都说天理、天理，天理究竟是个什么理，儿子当时只不过是替村长抱不平，没曾想却开罪了一位神明。人呐，就想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过老实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每每想到这点，她没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抹眼泪。
从始至终她就没想过孙书敏会有朝一日登门拜访，这时候猛然相见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姚驰宇没注意罗稻言母亲的尴尬，一边探头往房间里张望，一边说道：“婶子，我师傅听说这几日稻言病了，过来看看。”
罗母回过神，赶紧侧身将二人让了进来。
罗父是一个有些木讷的中年汉子，他右手拿着根一尺六左右长短的烟杆，除了黄铜的烟锅和烟嘴，通体漆黑，不知什么材质做成，但能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他左手习惯性的不住在黄铜的烟嘴上摩挲，哪怕已经被摸得金黄锃亮，也没个停歇，可见那烟杆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见孙书敏进来，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嘴角仿佛被看不见的细线微微微牵拉了一下，想笑着打个招呼，但似乎觉得有些突兀，于是又赶紧抿紧了嘴唇，终于变得讪讪的立在一旁。但眉宇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是猜忌，又或者是戒备，甚至在那众人未曾留意的瞳孔深处，透出些不易察觉的审视。
罗母陪着站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般去厨房张罗了两碗茶水，放在桌上，一边将手在衣襟上摩挲着，一边干巴巴的说道：“你们都喝点水吧。”
说罢这句她自己也觉得局促，又不知二人登门究竟所为何事，便没了下文，只管将目光在孙书敏和姚驰宇的脸上来回游移。
姚驰宇顺手将银熊肉扔在桌上。“这肉不错，师傅说给稻言补补。”
“他睡了。”罗母歉意的笑了笑，但又赶紧说道：“我叫他起来。”
孙书敏阻止了罗母，来到罗稻言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应该没发烧，不过因为虚弱，脸却比平日更加苍白。
孙书敏看了半晌，到头来也没个主意，本寻思着说点啥，最后也只干巴巴的吐出四个字：“多喝开水。”出门的时候，罗母忽然变得热情起来，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外。
罗稻言父亲一直紧握烟杆的手，明显的松了一松。
“儿子一定会好了。”罗母兴奋的说。
“为啥？”
“你没见他摸了我们家稻言的额头吗？”
“那就好了？”
“你不记得，村长不就是这样……这样……就好了？”罗母比划着，但又露出些羞涩的样子。
“哦。”男人含糊应了一声，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转身拿过烟袋，从中取了些烟丝慢慢压进烟锅，就着油灯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浓浓的吐了个烟圈，却被门缝里透进的风吹散了。而后他便久久将目光投在那一块熊肉之上，直到木讷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森然。
“这是什么肉？有什么不妥么？”罗母终于留意到男人的表情，轻声问道。
“这并不是寻常熊肉。”
“熊肉？不寻常？”
男人又低头开始抽烟。
“如何不寻常？”罗母挨着男坐下，脸上多了一丝紧张。
“你不觉得这孙先生身上有太多蹊跷？”
罗母蹙眉思考了一下，但并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落在男人脸上静静的听着。
“这些话我本不想说，怕你徒增烦恼，但看而今这情形只怕不得不说。”男人停下来，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烟锅里陡然亮了一下，而后他嘴里喷出一股烟雾，才又接着说道：“你是凡人，顶多也只看出他奇装异服，和用奇怪的手法救了老村长。你却不知他出现那日这天地间气机的异动，其实我还可以告诉你，就连那夜的雨和雷都非同寻常。”男人转脸看着罗母。
没想到罗母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反而松开了，而且脸上也平静了许多：“这么多年，也知足了，那么如此说来他是……”
“但蹊跷恰恰也就在这里，无论是那日救村长，还是今日来我们家，我却又都没有感觉到气机。”
“那你觉得这是有人吃不准我们家底细，所以先让孙先生前来试探？”
“我曾有过怀疑，但看他在村中做派，和今日在我家的情形又不太像。”男人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又将烟袋在烟杆上缠好一并放在桌上，皱眉道：“往后，这地方只怕会变得不太安生，平静终究结束了。”
“那该如何是好？”
男人没说话，定定的看着油灯的火苗微微跳跃，转而又喟叹一声道：“见机行事吧，但愿一切都是我胡乱猜忌。”
“睡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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