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黑洞
夜里十一点。
琴安市中心医院，VIP病房。
乔意走进病房，在床边坐下。她刚刚送走了周航和方璇。
她显得异常平静。
床上的男子刚送进来时，被注射了强心针。此刻还在输液，点滴的速度很慢，很慢。
房间里很暖和，没有开灯，只有仪器的指示灯突兀的亮着。
乔意回想起医生说的话，心肌病病人感冒发烧要特别重视，咳嗽会导致吸氧量降低，造成心脏功能下降。还可能造成呼吸系统的感染，加重心衰。
她记住了。
周航把沈云青生病的事情全盘托出。
没有隐瞒。
乔意在三年以后的今日，才全部了解。
原来他早就病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出国。
周航对她讲：“虽然他和父母关系缓和了很多，但那大都只是表面。”
当时张蓉晖帮忙联系了一名心理医生，前期受限于心肌炎，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心理辅导。出院后，在确保心脏功能良好的情况下，给他用过催眠疗法。
他在梦中才说出哥哥对他做过的事情，全都是精神控制。
威胁，恐吓，利用，压迫。
从七岁到十五岁，长达八年。
包括，他十五岁那年，曾经有过想要报复的冲动。
包括，后来哥哥死了，沈家陷入悲伤，却没人注意过他无声的崩溃。
沈家父母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理解，亦不能接受，沈云宵曾经精神践踏沈云青的事实。哪怕冯玉欣看过沈云宵的日记，她依然觉得，那只不过是小孩子年少不懂事，闹着玩儿的把戏。
“心理医生诊断他同时患有抑郁症和创伤性应激障碍。他自己总说那只不过是童年阴影罢了。后面拒绝再做催眠，拒绝再见心理医生。相比起他的心肌病，他的情绪病才是最可怕的。”
谁没有点童年阴影，沈云青自己说的。
只是这阴影如梦魇纠缠，纠缠了十多年，不曾放过他。
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梦魇中。
习惯成瘾，戒断太难。
“他出院后就开始体能恢复，开始进公司工作，他比一个正常人还拼命。他说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就没有资格回去找你，没有资格爱你。”
资格？
乔意不懂。
“情绪病不是自己想好就好的。因为他拒绝再接受心理治疗，加上心肌病限制用药，很多时候情绪上来了，他只能自己顶着。终究是此消彼长。”
周航顿了顿，扭头看向乔意：“幸亏有你，是他的信念，心里怀抱着一个想法就是痊愈了回来找你。他一直不让我说，怕影响你，怕让你有负担，怕......，总之，一提到你，他什么都怕。他连死都沾过边儿的人......”
他自以为的痊愈是一个假象，生生靠忍耐，强制胁迫。
坏了的心里，住了两个灵魂，一半是习惯了的魔鬼，一半是回去找她的信念。
魔鬼和信念在心里打了一架。
还好，是她赢了。
说到最后，周航红了眼睛，他点了一根烟，被护士看到制止了。
再后来，方璇来了，她握着乔意的手，不停揉搓，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方璇具体说了什么，乔意都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自己答应方璇了，她不住的点头说好，不住的答应她，方璇才收起眼泪，和周航一起回去。
此刻，乔意坐在病榻旁，坐在黑暗的素白病房里。她想，那年濒死的少年一定很孤独吧？她怎么能让他陷在这样的深渊里。
那个跨年的雪夜里，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他独自留下。
她的少年明明有这样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这样锋芒的笑容，这样柔软的一颗心，却生生不被看到，生生被原生的自卑推进了无休止的寂寞黑洞。
而现在，床上的男子，已然是个成年人了。他有足够宽阔的肩膀和胸膛给她依靠。
对不起啊，曾经怨责你。
对不起啊，不该让你一个人。
对不起啊，我竟从来不曾深入你的过去。
......
又过了一个小时，最后一滴液体走完，护士进来拔了输液针，轻声交待了几句出去了。
乔意把沈云青贴着胶布的手放进被窝里，压了压他的被子。
她看到沈云青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那熟悉的双眸闪动星辉。
“好点了吗？”乔意轻抚他的脸庞。
沈云青眉睫轻颤，愕然与恍惚同时凝住，哑声试探：“我......我怎么了？”
“你只是感冒了，有点发烧。”乔意柔声问：“不记得了吗？”
“记得。”沈云青眼神转为清明，他不顾乔意阻拦，坐起身子。
他心里忐忑，目光紧随着她，既是已经在医院，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要喝水吗？”
乔意按亮了床头的灯。沈云青不禁闭上眼睛。
“刚输完液，不能喝太多水，润润喉咙就行了。”乔意端着半杯温热的水送到他嘴边：“有点热，慢点。”
她喂他喝水。
杯子隔热不好，她的手指红了。
沈云青直接拿过杯子，一饮而尽。
“慢点......”
“我没事了，我已经好了。”他笑着，唇角湿润，声音轻哑。
“继续睡吧，把觉都补回来。”乔意扶着他躺下，他不肯。
“一一......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意点了点头，她不敢想，怕掉泪。
沈云青愕然了一两秒，很快脸上漾起笑，他哄她：“对不起，一一，是我不好。我已经好了，有一点小毛病也是很快就能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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